条子是一条太老的狗了,绿玻璃般的眼已经浑浊,领略过过太多的风尘与生死,渐渐忘了自己的来路。它死在一个寻常的午后,被郭发亲手葬在桦树林里,就在刻着我们名字和誓言的那棵树旁。
转眼间,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。太平的变化很大,一切的一切,都被新世纪裹挟着向前。我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,在学区附近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,就挨着原来的解放书局。故人们都有各自的前程与归宿。
又是一个深秋,我窝在沙发上织毛衣,电视机上放着重播了很多次的武侠剧。
“露,你瞅外边儿!”郭发惊呼道。
我们的厨房里有一扇很宽的窗子,面朝无边原野,他在灶台边拄着手臂,晚饭是三人份的芥菜缨子炖豆腐,他调好火候等着开锅,一边望着暮色,玫瑰金的黄昏之下,草木人间变得迷惘,屋内,调料与米肉飘香,咕嘟咕嘟蒸腾着我们安稳的人生;而屋外的世界的底部,渲染着幽蓝色,这样的时刻,总能触动到郭发的灵魂,他幼稚地指着窗外,他迎风吟唱着歌,我放下毛衣,从背后抱住他。
他很高兴,我们的身体上都染上温柔的暮色,转过身面对我,把头埋在我的颊边:“”
他忽然挣开我的怀抱,中断那黏腻的亲吻,“怎么了?”我问他。
“我好像没搁盐,”郭发忙把我推开,抄起筷子,掀开锅盖挑起一块豆腐,递到我的嘴边,他鼓着腮猛吹了几口,“尝尝咸淡儿。”
我有些懵,咂吧好几口没品出所以然来:“我舌头不会又坏了吧?”
“啊?”郭发寻思了半天,拍着脑门恍然大悟,“不能,芥菜缨子我师父腌了半个月了,我没用水泡,本来就咸,那就不用另放。”
我的味觉是在三年后才恢复的,从那以后,郭发拼命地向他的师父学习厨艺,两个人见面聊的除了修车就是做饭。郭发最拿手的就是各种炖菜,满满一盆,汤水漫溢,鲜香醇厚,渐渐把我和冬冬都喂胖起来,细数来婚后的这几年,我们很少下馆子了,倒是省了不少钱。
“那就行。”我继续抱他,他的脸上缭绕着热雾,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,命运对我和他折磨终于告一段落了,每一个相拥的瞬间,都能感觉到劫后余生的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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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我的生活并不意味着从此无虞了,是的,我确实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言情小说女主角。可是,我总怕有一天,再一种料想不到的危险会降临——不忠、两厌,这都是婚姻中常有的事,许多夫妻即便经历过惊天动地的热烈,也不免落入这俗世的灰烬之中,在一地鸡毛中席地而坐,渐渐变得窒息而麻木。
每每目睹听闻这样的人间悲剧,我总是不能不联想到自己,我害怕眼前这满船的幸福转瞬即逝,我始终不能摆脱那重敏感脆弱的灰霾。
信任的危机在我这单方面产生了,我总不相信纯粹的东西,虽然那是我一直追求的,但是当这份纯粹真的来临的时候,我总是不能全然相信,害怕它是一块易碎的琉璃,虽美,但譬如朝露,岌岌可危。
我会跟踪郭发,像最初那样,还会趁他洗澡的时候偷查他的手机,可他总是那么干净。
午夜里,我惊醒,点一支烟,沉默地抽,郭发总不厌其烦地把我抱在怀里,什么都不说,胡茬坚硬的下巴枕着我的头,给我一种粗粝的刺痛感,他用从捉妖电影里学来的结印手势帮我驱散噩梦的魔咒。
“摸摸毛,吓不着……”郭发比我会哄孩子,有时候,他愿意有这种方式来哄我——他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大人。
郭发保持着痴迷的忠贞,从来没秘密,什么饭局都和我在一起,也不存私房钱,下了班就回家,有时还翘班回来忙电影院的事情。在两个月的莫名焦虑之后,我开始决定从此以后,百分之百信任郭发,彻底卸下那自私怯懦的防备。
我越来越了解到,他不是一般的男人,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男人。说道世俗意义,虽然我是个追求浪漫的人,但是我和郭发始终都没有办婚礼。我们不想宴请谁来见证,有些珍贵无需炫耀,而仪式般的甜蜜每天都在日常琐屑中上演,不必强调。日子过得很快,四季轮转着,每天都充实,却又总有些事特别难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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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发的心里也并非没有阴霾,我大病痊愈后,医生告诉说,要格外注意生活习惯,即便发生了奇迹,但还存在复发的可能。一旦复发,又是一场万劫不复,那不是我们能够再承受得起的。
冬天又来了,今年是个难得的暖冬,一个寻常的午后,我忙着电影院选片的事情,正巧电话也关机了,下班后的郭发联系不上我,见屋子里空荡荡,便一个人骑自行车穿过寒风呼啸的城市,四处询问我的踪迹,最后,他在电影院的办公室里见到我的时候,竟然罕见地发怒了。
“你不知道接电话?”郭发很大声地吼我,话音未落,又迅速转过身去。
我忙凑到他面前,他扭过头不叫我看,可还是分明地瞧见他眼里有泪花——我已经很久没见他哭过了。
“你起开!”郭发仍没好声气